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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员故事:从我的第一艘船讲起……

发布日期:2022-02-06 21:14:58   |      阅读:659 次   |   评论数: 0条

今晚是待在EM SPLENDOUR的最后一夜,明天一早就得坐着交通艇到马来西亚的新山酒店开始回家之前的隔离了。

说不出是激动,还是不舍,躺在这张睡了九个月的弹簧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着接下来的好些日子最不缺的就是睡眠了。便想回忆回忆我这不算短暂,却很漫长的航海生涯。

2016年10月2号,这是我脑子里面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日期之一。在这个本该举国欢庆的日子,我却第一次离开了祖国妈妈的怀抱,飞往一个叫富加拉的陌生地方。当森海人事主管婷姐告诉我这个地名的时候,我上网搜了一下,以为是在澳门。直到拿到机票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是在迪拜。

都说人在进行未知的行动之前,是最紧张的。因为在行动的过程中,注意力高度集中,自然也就不紧张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抵达机场后,我借了机场里面一位女士的手机给接我的代理打了一个电话(第一次出国连国际漫游都没有开通),在没听懂当地代理一句英文的情况下,竟然稀里糊涂的顺利与代理汇合,然后顺利抵达酒店,顺利登上属于我的第一艘轮船。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惊无险。

我第一条船的名字叫HONG ZE HU,七万吨的油轮,应该是以我国五大淡水湖之一,位于江苏省的洪泽湖命名。关于在这条船上的经历,想说的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一天的生活和感想,我都写成了日记,然后等船将要离开码头,和互联网短暂告别的时候,我就把这些文字发给我的女朋友,希望这些文字在接下来我无法和她联系的时光里,能给她一些陪伴。这些日记到我离开洪泽湖的时候,差不多有十万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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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说在洪泽湖上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事,学英语记单词肯定算是一件。我本就不是一个好学生,英语成绩尤其差,印象中上了高中好像就没及格过。唯一算是及格的一次,应该就是面试船东的那一次了。那次面试我做了很多功课,面试培训时发了一张单子,上面列举了很多面试时可能会问到的问题。我把每个问题先用中文写一遍答案,然后借助手机软件翻译成英文。其中有一个问题我印象很深,是“你为什么选择我们公司”。我当时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我去这家公司的官方网站上,把这家公司的简介给抄了下来,然后记在了脑子里面。

我到现在还一直觉得,正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让我有幸加入了OCEAN TANKERS.

但面试时的侥幸让我在船上的时候原形毕露。我的第一任师傅是缅甸人,我能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但一涉及到工作方面我就只能看着他两个黑露露的眼睛发呆了。有一次在机舱外工作,师傅让我回机舱拿一些牛油。但我对这个陌生的单词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只好火急火燎的将这个单词写下来,然后拿到机舱给老轨看,寻求帮助。这样的事后来也发生了几次,有时候他们也会发一些脾气,但大部分的时候对我都很宽容。于是我白天跟着师傅学手艺,晚上就在我的那张小床上记单词,练口语。一个月后,我基本上可以正常的工作交流了。我第一次发现英语单词并没有那么难记,用英语对话也没有那么的困难。我想不是我打通了任督二脉,而是我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另外一件深刻的事就是拖地了。实习生嘛,和学生最大的区别就是不仅得学习,还得付出劳动。机舱的温度很高,锅炉和主机烟管的那一层甲板温度更高,这里的地板就是我负责的片区。由于温度实在太高,别说拖地了,就是光站着,不出一分钟就得汗流不止,一会衣服就被汗水浸透了。被汗水浸透的工作服贴在皮肤上的感觉让人着实难受,于是我每次拖地前,都把工作服脱下来,穿个大裤衩子就开拖。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很危险,虽然排烟管外面有石棉和铁皮包着,但温度还是很高的,万一碰到皮肤,还是会烫伤的。


我是个很有代入感的人,无论做什么工作,我都能很快进入角色。此时在我眼前的已经不是地板,而是一大片麦子地,我手里拿着的也不再是拖把,而是一柄钉耙。就这样一阵耕耘过后,我已是浑身大汗,然后跑到外面,任海风吹干汗液。不得不感叹我有一副好身体,就这样一冷一热,也从没感冒过。

离开洪泽湖的那天,我非常的不舍,我看着她,一直到她的船尾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面,就像七个月前,这个钢铁巨兽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面。那一瞬间,那种感情甚至超越了回家的喜悦。这是初学者第一次尝到了离别的滋味,这种滋味在以后得一次又一次离别中,不断地被稀释,但永远都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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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我买了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

很快我就上了我的第二条船,OCEAN NEPTUNE,五万吨的油轮。因为这条船,我知道了太阳系所有行星的名字。我这条船的师傅叫浦磊磊,仅比我大几岁,江苏南通人,皮肤有些黑。但掩盖不了他的精练和帅气。


我到现在的很多知识和经验,都是那个时候他教给我的。他的技术很过硬,跟他的年龄并不相符。我印象中每次设备出问题,他都能很快的解决。在有一次维修好货控室的设备后,缅甸的大副对磊哥竖起了大拇指,一阵夸赞和感谢,我能感受出来,那并不是恭维。

那个时候我知道了,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就得凭你的本事去争取。

磊哥是有些严厉的,有时候他会很直接的指出我的问题。但我从来没有闹过情绪。现在想来,我更是感激他。责备有时并不是攻击,但不理睬肯定是最致命的武器。没有什么比让一个人自生自灭更能摧毁一个人。

磊哥还教了我技术之外的东西。有一次泵匠房间的灯管坏了,喊我去换。我带着新灯管到他的房间一看,灯罩已经破烂不堪,全是用胶带粘上去的。等我换完灯管,想要在还原已经很困难了,我干脆把灯罩半挂在上面就走了。后来磊哥和我说起这事,我说帮他把灯管换了就不错了,还那么多事。磊哥有些严厉,说了一句刻在我心里的话,不是你帮别人,这本来就是你的工作。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实习生,我把这句话也送给了他。

第二条船的时间过得很快,回到家后,我买了一台新手机。

第三条船我又回到了洪泽湖,但这次不同的是,我从实习生晋升为电机员了。

到现在我还很感激刘长青老轨,和陶永琪老轨。是他们给了我提职报告,我知道,与其说是认可,更多的其实是激励,让我有了晋升的机会。当然我也感谢我自己,是我靠自己的努力,靠着一滴滴的汗水,一步步的楼梯,一点点的争取,一声声的呐喊,才有了现在的成果。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学生,已成事实,但我想做一个好的海员,未来可期。我想同我共事过的同事,在别的船和人聊天时,会说,我认识一个电机员,那小子不错。

提职以后最大的不同就是得独立的应对各种问题的发生了。遇到事得站出来,敢于面对,努力解决,而不是缩回去,等待救援。也让我明白了担当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性。

有一次还有两天船就要抵达码头,偏偏这个时候驾驶台的AIS系统坏了,只能接受很小范围的信号。船长很着急,我也很着急,因为对于驾驶台设备,我几乎没有什么经验。我只能对照着说明书进行故障排查。一天过后依然没有找到问题所在,船长安慰我说没关系,他会联系公司派人来修,我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不甘。后来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把一块电路板上的电源输入接口换到了备用电源的通道上,没想到竟然解决问题。原来是电源接口烧坏了。但是测量输入电压依然是正常的。事后船长很开心,握着我的手说感谢。我又想起了磊哥的那句话,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这次回家后,我用工资付了首付,我在武汉有了房子。

如果哪天你不爱这个职业了,你可以离开他,但请你不要诋毁它。因为正是你现在所鄙夷的这份职业,带给了你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物质上的满足还是离别时的痛苦,它都已经融入了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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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10 月

段成明

Duanchengming

世界很大,生活更大

希望还能和你们相见于江湖

 


第四条船,也就是我的上一条船。又是太阳系的一颗行星,OCEAN JUPITER.

这条船的生活要平静了很多。没有刚提职时候的惊慌失措,更多的是经验的积累和对说明书的钻研。这条船的锅炉问题比较多,我也算是比较彻底的了解了锅炉的结构和运行原理。这对以后锅炉故障的维修上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同时也积累了很多检查的经验,船级社检查,石油公司检查,港口国检查。每一次检查都像是一次小规模的战争,我也多了一次次实战的经验。

本该是2020年3月安排休假的,也就是春节过后,我的接班电机员已经安排过来了。但因为新冠疫情的爆发,我被困在了船上。加上我来自武汉,一直到七月,在船上待了14个月后,我才顺利休假回家。

对于这场疫情,我没什么好抱怨的,相比其他的很多人,我已经很是幸运。但船上的最后几个月,对于我来说,却成了至暗时刻。

船抛锚在南中国海,一开始还能接收到微弱的信号。为了这丝信号,我每天定闹钟凌晨起床,只为能收到几条信息,然后发出去几条信息。后来连这一丝微弱也搜不到了。我开始失眠,后来干脆成了白天睡觉,晚上活动。负面情绪也越来越多,很容易烦躁。

有时候走在甲板上,看着无垠的大海,会情不自禁的想,我们明明深处这世上最广阔的地方,却成了最渴望自由的人。

但不得不说我还是挺幸运的,因为身边有一群很好的同事和朋友。他们同样也是在船上待了很久,有的甚至比我更久。封闭和沉默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几个小伙伴开始聚一起相互吐槽,每天饭后一起散步,聊天,运动,一起玩局域网的单机游戏。就是和他们一起,度过了那段本该极其煎熬的日子。

直到现在我还是和他们保持联系,周高磊,朱阳,邵伟,我想念你们。

回家后,我铁了心的要结束我的航海生涯。

没休息几天,我就在武汉开始找工作。我知道要找一份像在海上那样工资的工作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低估了生活,或者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找了一份为少儿培训招生的工作,我女朋友就是做这个的,我觉得可以从她那里获得一些经验。但我完全错了。

我以为工作的重点是用专业的知识和口才去说服家长掏腰包。但其实根本到不了那个阶段。因为在那里工作的一个礼拜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花时间,听那些我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的话。

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广场里上上下下的转悠,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惊慌失措。

直到婷姐打电话给我说给我安排了船,我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不是我想迫切的上船,是我想迫切的证明自己的价值。

有人说海员是高学历的文盲,离开大海就什么都不会了。我觉得这话是有偏见和不公平的。难道让医生去做销售,让律师去组装汽车,他们也能做的很好吗?任何人离开了的自己的行业都是一张白纸,有的人能再续辉煌,更多的人只能黯然收场。我们只是在自己的领域里面发光发热,而我们的光芒,并不比这世上其他的任何职业要暗淡。

我无法给海员一个定义,我还远远不够格。我只知道在我做海员的这几年里,我有过痛苦,也有过快乐,和生活一样。这就够了。

后来我就来到了这里,EM SPLENDOUR,一艘30万吨的油库船。

这应该是我短短航海生涯中,生活的最舒服的一条船。

因为不用航行,少了很多设备的维护保养。加上同事之间相处的非常融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天24小时都有网络,不限流量,不限网速,当然得自己掏钱买。不过这个钱花的是非常快乐的。

在现在这样一个万物互联的时代,网络已经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它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近在眼前,也能让我们每晚都在爱人的晚安声中入睡。但不可思议的事,有部分的船舶,还是不配备上网条件的。这也是很多海员兄弟最大的痛苦之一。

但毕竟是条20多年的老船,故障还是不少。有一次在卸货前几个小时,锅炉突然点不起来了,眼看船都已经靠好了。机舱里顿时紧张起来。

锅炉是日本三菱的老式锅炉,平时运行的时候很是稳定,我们都对其赞不绝口,时不时感叹丫的还是小日本的东西经踹。不想这机器和人一样,夸不得,关键时刻掉链子。而且这种老式锅炉有一个非常反人类的设计,故障的时候没有警报显示。这给故障排查带来了很大的的麻烦,也大大延长了检修的时间。因为造成锅炉不能点火的原因有很多,我们只能一样一样的试。

这一试就是两天一夜,期间公司还派了两批维修工人上来,第一批上来转了一圈就走了,说是cpu坏了,回天无力。第二批倒是强一些,知道拿着仪表这里测一下,那里测一下,然后问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但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有点心灰意冷了。这个时候黄在聪老轨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事,慢慢弄,维修工都修不好,也不要有心里压力。

最后在和大管轮一起的努力下,还是把锅炉点起来了。虽然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总算是顺利完成了卸货。依然是那么的有惊无险。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这个事,除了董事长本人,公司所有的高管都给黄老轨打电话,催促他,机务更是直言我这个电机员有没有派上用场。但黄老轨说给我的话只有一句,没事,慢慢弄。

这都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但回想起来就像昨天才经历一般。

一晃就要离开这条生活了九个月的大家伙了,说是不舍,有点矫情。但能和这么优秀的一群同事共事,是我的荣幸。

不知不觉天已亮了,阳光透过椭圆窗户已经洒到了床脚,也该去吃个早餐了。最后,我想对黄老轨,对严大管,对邱船长,对周船长,还有那些帮助过我,影响过我的同事朋友们说:

世界很大,生活更大。希望还能和你们相见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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